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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瘋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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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瘋父

同夜,東廠刑房內,一名廠衛提桶潑水,澆淋沖刷幹凈地上的血汙,另一名廠衛手執鐵鞭,猶豫要不要繼續打下去。

張鈐奄奄一息蜷縮在地上,破爛的囚衣並不能遮蔽他鮮血淋漓的身軀。

鐵窗外的月亮與照進窗內柔和的月光,似是觸手可及,可他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他低喘著,徹骨的疼痛,渾身炸開的皮肉,意識時而模糊、時而清明。

一雙指腹布有薄繭的頭探他的額溫,是胡自芳的聲音,“發燒了,且再忍忍,你老師吳閣老快到了。”

執鞭的廠衛道:“督主,這小子是讀書人嗎?根骨體魄比我們這些練家子還要強上幾倍。”

胡自芳睨了說話的廠衛一眼,“瞧他模樣清俊斯文,他不是讀書人,難道你是?少廢話了,灌幾口參湯給他喝。”

廠衛端起胡自芳擱在桌上的參湯,捏住張鈐的下頜,一股腦往他嘴裏倒。

張鈐吞咽動作不及,咳嗽了幾聲。

胡自芳摒退了刑房內的廠衛,他蹲在張鈐身側,掏出絹帕揩拭張鈐唇邊流下的湯汁。

“聽夏小春說,今兒個小野的手腳鐐子是你給她打開的,我那時進來,你同小野挨得近,有沒有對她動手動腳?”

張鈐面容蒼白,抿了抿唇。

“她問過我的事?”

胡自芳指戳張鈐的心口,“今年開春她從寶佛塔上落下來,腦子糊塗了那麽久,能指望她記得什麽。你敢對她起殺心,我胡自芳豁出這條命,也要先砍了你。”

張鈐忽然笑意盈盈,兩頰淺淺的梨渦露了出來。

“她細皮嫩肉的,那麽纖細的脖頸,一掐就會留下紅印子,用薄薄的刀片就能割斷她的喉嚨。那日在寶佛塔上,她能活下來,是我一時大意……”

“張鈐,你他媽就是個畜牲。”胡自芳歇斯底裏地咆哮,他一記重拳砸在張鈐臉上,張鈐右臉頓時腫紅一片。

“小野對你只有善意,她礙不著你和吳閣老的事。”

胡自芳又落下一拳,張鈐另外半邊臉腫了起來。

“我連我父都可殺,她是我什麽人,殺不得嗎?胡自芳,你別忘了,你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,手上沾的人命多了去了。你以為寶佛塔上救徐小野一命就能贖清自己滿身罪孽,你個白癡,往後小命怎麽丟的都不知道。”張鈐嘔出一口血,不想與胡自芳多費口舌,閉目養神道:“等老師來了,你叫醒我。”

胡自芳心中憋屈,看不得張鈐這副輕狂樣,照他肋骨上踢了一腳。

張鈐捏住胡自芳的腳腕,要他靴尖往自己心口處移。

“往這兒再踢一腳,沒踢死我的話,我出去就和徐小野說,你是準備刺殺她幹爺爺的人,看她日後還理你不理?”

胡自芳假模假樣地踹了張鈐心口一腳,“不是看在你姐姐面子上,我早砍你八百回了。”

張鈐:“你心悅我姐姐,又對徐小野那般好。”

胡自芳:“我妹妹,小野和我妹妹很像,她倆都喜歡玩布娃娃。”

他凈身入宮後,他賭鬼父親將他妹妹賣到一富戶家當童養媳,他妹妹與富戶家的兒子起了口角,被推到幹涸的井裏餓死了,死的時候不到九歲。

門外風聲呼嘯,夾雜著絮絮叨叨的人聲。

“吳閣老來了。”胡自芳整理身上的曳撒,向剛踏進刑房的吳千觴行拱手禮。

吳千觴眉眼濃重,渾身透露凜然正氣。

他直接略過了胡自芳,徑直走向張鈐趴著的那塊地界兒,皺眉道:“胡公公,我這學生與你東廠哪樁案子有關?”

胡自芳站直了身子,拿腔拿調地說:“東廠單關有罪的人嗎?是為些私事,我看這個叫張鈐的不順眼。”

吳千觴冷哼了一聲,眸中兩道寒光直射胡自芳身上。

“張鈐有功名在身,你對他動用私刑,《大昭律》難道是一紙空文嗎?”

“吳閣老要是扯上《大昭律》,我可以隨便翻幾頁,安幾條罪名到張舉人頭上。”

胡自芳言語挑釁,吳千觴忌憚他身後的靠山李拙,不欲辯個輸贏,只想快點將張鈐帶回府中瞧郎中。

兩個長隨擡著一張春凳,將張鈐小心挪騰到凳面上。

胡自芳拔出腰間佩劍,劍尖抵在張鈐的下身,“且慢,吳閣老,張鈐他老子與我一筆賬還未算清。”

吳千觴滿腔怒氣無處宣洩,偏又被胡自芳拿捏住命門,自己這麽個端方雅正的學生,要是折在胡自芳這閹賊手上著實可惜。

“他老子左不過欠你幾個錢,我來還便是。”

“不是欠錢,是張鈐他老子允了我,送這小子來喊我爹,我那幾個幹兒子都是沒有這玩意兒的。”胡自芳的劍尖往張鈐下身捅了捅,驚得吳千觴出了一身冷汗。

吳千觴趕緊扼住胡自芳的手腕,“他老子糊塗,胡公公賣我個人情,權當沒聽過他老子的話。”

“權當沒聽過他老子的話?舌頭長在他老子嘴裏,耳朵長在我頭發下,是割了他老子舌頭,還是砍了我的耳朵,還請吳閣老給個準話。”

胡自芳望向驚惶的吳千觴。

張鈐的父親卑劣不堪,無論張鈐父親如何迫害他,子不能殺父。

吳千觴尊崇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,雖極為看重張鈐這個學生,也知張鈐父親是個什麽德性,但平日還是教張鈐要孝敬自己的父親,縱使父親不是慈父,但張鈐得做孝子。

他也是為張鈐長遠謀劃,入仕為官者,於孝道人倫上不能遭人詬病。

胡自芳見吳千觴默聲,索性為張鈐棄父燒上最後一把火。

“我是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的,張鈐長姐毀我婚約,張鈐與他老子中要推一個出來平息我的心火。吳閣老愛惜自己的學生,那我退一步,出個兩全之法。”

“何為兩全之法?”吳千觴起了興致。

“張鈐老子進瘋人塔,瘋子的話我不愛聽,更不會當真。”胡自芳觀吳千觴眸光一亮,“只是,此法需動用吳閣老您的關系。”

吳千觴凝視著春凳上一身傷痕的學生,張鈐身上舊年被他父親打出的血痂都翻了口子,露出內裏的血肉來,觸目驚心。

“罷了,用這個法子吧,我這學生,也苦了這些年,他那個只會欺辱妻兒的老子,早該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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